金融海嘯余波震蕩，歐洲失業狂飆，為什么德國人均出口仍是世界第一？數百家隱身鄉間的德國中小企業，十年創造百萬個工作機會、兩百位億萬富豪。這些“隱形冠軍”，不受景氣影響，營收翻倍，平均年成長率高達12％。
近日，臺灣《天下》雜志遠赴德國，獨家專訪兩位德國管理學者西蒙和凡諾，也是全球研究隱形冠軍的大師級人物。同時，探訪多家人數最少、規模最小的“微冠軍”，解開德國的成功之秘。
附文一：冠軍啟示錄：每天把小事做好
過去這一年，歐洲顛簸，德國獨強，隱形冠軍再建奇功。去年，德國人均出口值1.84萬美元，是中國大陸1518美元的十二倍，蟬聯全球化最大贏家。
80年代末期，德國管理大師西蒙（Hermann Simon）在全球找到四百五十多家隱形冠軍，首度揭露隱形冠軍成功之秘。西蒙生于德國，長年致力研究隱形冠軍，被譽為“隱形冠軍之父”，是歐洲最負盛名的管理大師，被評選為“杜拉克之后，最有影響力的歐洲管理大師”。另一位德國學者凡諾（Bernd Venohr）則接著從1994年開始，追蹤其中一百家德國隱形冠軍，分析其策略和發展軌跡，以找出這些中小企業領先能力的長期驗證。
結果凡諾發現，這些隱形冠軍1994年至2004年，十一年的營收平均每年成長8.4％，比德國股市DAX指數三十家企業的4.9％，和全體德國企業的2.7％高出太多。
凡諾接著又統計這些企業2004年至2011年的表現。結果這一百家隱形冠軍，在這八年之內，營收又翻了整整一倍，成長率每年平均高達12％，比前十年更快。
微冠軍的能耐，可以其中一家精品音響品牌“柏林之聲”（Burmester）CEO柏梅斯特的說法為代表，“我們是小公司用高度創新玩全球市場，強在又精又快。我相信制造業是經濟的根本。因為勞工很貴，我們只有做很高價值、高品質的東西，才能生存。”
以下是西蒙和凡諾兩位大師的專訪摘要：
問：一個國家的產業結構和企業分布，到底是“大而集中”，還是“小而分散”比較好？
西蒙：全球化將是繼續推動全球經濟成長的動力，能夠積極參與全球化的國家，將獲益最大。在全球競爭里，一個國家不只需要大企業，也需要精強的中小企業競逐全球。德國出口的成功，并非仰賴大型企業，而是中小型的世界級企業，特別是隱形冠軍們。
德國的隱形冠軍，十年新增一百萬個工作機會，創造了兩百位新的十億歐元富豪。
德國在資通訊技術、生物科技、醫療技術，以及知識密集型服務業，這四個高成長、高技術領域，中小企業數量眾多。高度創新的中小企業，將是左右德國未來經濟成長的關鍵。
凡諾：我不喜歡稱這些公司“隱形冠軍”，現在為了搶人才，你不可能、也不該再隱形。我稱它們“中堅企業”（mittelstand），比較合乎時宜。
西蒙教授提出的這論述是很大的成就。但很少企業繼續隱形，我的追蹤研究是原因。我追蹤很多公司，擁有很獨特的資料庫。
中堅企業在一國經濟中，活力愈強，社會分配差距就愈小。多年來，德國是西方先進國家罷工次數最少、天數最短的國家，就是因為中堅企業雇用了八成的勞動力，發揮重要的社會和政治穩定作用。
靜態地看，他們能穩定創造工作機會。動態地看，今天的中堅企業有可能成為明天的大型跨國企業。
問：隱形冠軍（中堅企業）的創新能耐有何不同？
西蒙：德國中小型企業擅長漸進式的創新，擁有由產業公會、研究機構、學校和企業組成的強大研發網絡。
六成企業拼研發 全歐最高
靠著對技術和服務無止盡的追求，投入比其他業者高的研發經費，以及和客戶密切互動所得到的反饋，而不斷有創新。隱形冠軍每千人專利數達三十一項，大型企業平均只有六項。
凡諾：全球1250家最重研發的公司，研發經費占營收的比重是3.6％。德國中堅企業是5％，可以說是創新發動機。65％的德國中小企業有研發活動，40％有專門的研發部門，比率全歐最高。
問：研、產、學之間怎么合作？
西蒙：這是德國各種產業大樹的根。德國中小企業與學者和學校并肩作戰，零件供應商就聚集在制造商四周，這種模式運作良好。
大學教授 一半時間在企業
為加強與企業的交流，德國應用科學類大學的教授，原本每周必須在校授課十八小時，但在有些地區，像布蘭登堡邦就減到九小時，好讓教授們有足夠時間深入企業，進行技術指導和培訓。
凡諾：這是很獨特的體系，這系統是由工會、公會、政府、企業和學校一起合作的，它一直以來都能夠提供企業界所需要的技術人才。德國對此有很大的共識，認為每一個人，不是去上大學，就是接受技職訓練。
德國有250種職別，譬如你是樂器制造，就有樂器制造師的訓練和資格要求。你去凱馳（Karcher，高壓清潔設備冠軍），他們就有很多種不同類別的人，同一職別分不同層級，又有不同的資格。
技職生通常是三年的訓練，在公司、學校的時間各占一半，讓技職生不斷在公司和學校之間穿梭來回，輪流滋養。
其次，我們有很好的大學系統，像慕尼黑大學是高等大學，很理論。但如果你去德國中南部的巴登符騰堡的Kunzelsau小鎮，那小鎮人口只有一萬五千人，卻有一所大學，專門訓練那地區產業聚落需要的行銷和工程人才。那里有十多家很杰出的五金及通風設備公司，很集中，形成產業聚落（編按：全球最大的五金集團福士Wurth，就在此鎮）。
問：德國的勞工好像比較愿意待在小地方、小公司？
西蒙：德國很多隱形冠軍都是家族企業，老板和員工見面機會多。家庭式的氛圍，讓彼此的關系能夠長久，這一點非常重要。
凡諾：德國有點社會民主主義社會，員工至關緊要。在很多家族企業，有很多資深員工，這是很重要的關鍵。他們生產很多很特別的產品，需要技術很好的員工，這種人你不可能隨便在街上找得到。這跟美國模式非常不同，你可以在兩周內訓練一個人會做漢堡，但你不可能在兩周內訓練一個人生產很復雜的機械。
問：是不是跟家族企業有關系？
西蒙：德國模式比較有利于永續。這些公司很多已經一百多年了，所以他們已經過了很多的重整、經歷了很多次的景氣蕭條和世界大戰。現在存活下來的，都是這一路走來，把公司利益擺在最優先位置的家族企業。像有一家涂料公司老板就告訴我，他們一直堅持先保證公司利益，再考慮家族利益。
凡諾：雖是家族所有，但利潤會分享，這跟股份制不一樣，而是家庭式的，這也是德國模式一個很特別的地方，而且運作得非常好。有很多德國公司把利潤的10％固定拿出來和員工分享，這在全世界是非常特別的。
此外，公司賺的錢都留在公司，長期持續投資，投資在新的廠、研發和員工身上。很少看到擁有公司的家族是貪心的、錢也不拿出來的。我稱德國特有的家族企業文化叫做：“開明家族式資本主義”。我觀察它有六項特色：
（1）追求永續生存，一代傳一代，是企業最重要的目標。
（2）永無止盡追求超越對手，利潤只是副產品。
（3）注重與重要利害關系人的長期關系，例如顧客、員工、供應商和當地社區。
（4）企業以家庭為概念，彼此高度互信與忠誠，形成終生契約的共識。
（5）領導人以身作則，展現專業知識及對這一行業的熱愛。
（6）扁平化的階層、頻繁的非正式溝通、由下而上的管理風格、高度的跨部門合作、高度彈性化與市場導向。
問：這么說來，隱形冠軍的策略好像百毒不侵，萬無一失？
西蒙：并非如此。隱形冠軍都面臨專業人才短缺的挑戰。由于德國多年來人口出生率處于下降趨勢，讓企業能夠雇用的工程師、科學家和技工人才越來越少。此外，德國中小企業還面臨其他挑戰，如特定市場萎縮甚至消失，比方印刷機。所以中小企業必須制訂備用戰略，并尋得新的市場。
過去二十年來，雖然有八成隱形冠軍保住了冠軍地位，但也有些因為成本競爭，產業結構發生重大改變而被淘汰出局，例如有些服飾和紡織制造業者。
凡諾：2008至2009年，很多中小型企業營收都腰斬，處境很艱巨。后來能夠迅速彈起的原因，首先是他們很幸運，危機沒有持續很久，加上亞洲及新興市場還是很不錯。此外，德國政府幫沒有裁員的公司負擔一部分員工一年半到兩年的薪水，讓企業能夠留住員工，能夠繼續投資研發和新產品。當復蘇到來，這些公司已經準備好了。
另外一項因素是，家族所有權。因為你不必受到短期市場壓力，公司可以不必陷入驚恐。
問：請總結隱形冠軍給全球的一堂課。
西蒙：這些企業體現了在二十一世紀取得成功，所需要的戰略和管理方法。他們不尋常的管理常識和傳統智慧，讓最新的管理潮流、成功秘訣以及管理大師的教導，都黯然失色。
隱形冠軍設定清楚且企圖心強烈的目標，拒絕一時的管理流行和片面的管理。
隱形冠軍的成功，來自每天把很多小事做得更好。
隱形冠軍接近客戶，不斷創新。
對國家而言，依賴眾多中小企業，好過依賴少數大型企業。
兩大特點：技術導向、全球化
凡諾：德國中堅企業給全球的一堂課，簡單，卻不容易。主宰利基市場的中堅企業，幾乎都具備了“技術導向的產品”和“全球化的銷售與服務網絡”兩大特點。他們利用耐心投資者的優勢，追求全球化利基型策略，結合產品專業化、差異性和地理多角化，高度靈活、長遠思考，照顧到多方利益?！?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