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馬上4個月了，還是回不去”，老王在自己家門口站著，說出了這句話。他口中的“回去”，指的是回上海。
老王排行老二，家住湖南的一個山村里，12年前，他的大哥到了上海打拼。
大哥做不銹鋼制品，賣的主要是防盜護欄、窗戶窗紗、廚房灶臺等等，一開始，只有一家小小的門面，從量尺寸到切割，從焊接到安裝，全得自己來。
辛苦的日子還是有回報，他趕上了上海房地產飛速發展的好時候，周圍小區的訂單接到手軟，沒過幾年，大哥的生意不再是加工的門店，變成了浦東新區的一家工廠，年流水超過2億。
在做大的過程中，先是老王和三弟趕去上海跟著大哥一起干，接著是七大姑八大姨等等一眾親戚，年齡從20-55不等，大哥手下75個人，有19個都是親戚，男的干活、女的管賬做飯，成了名副其實的家族廠。
然而，勵志故事到今年就戛然而止了。
3月初，上海出現陽性的小區、工廠越來越多，老王的大哥嗅到一絲不對，給廠里的員工集體放假，讓他們回老家。
就這樣，整個廠里只剩下大哥和四名保安，老王和一眾親戚都在老家沒有事做，整天就是聚餐、打麻將、刷手機，一晃已經幾個月過去了。
在家的這段時間，老王還發現，這一次，不只是自己家族的人，一些在廣東打工的鄰居，甚至鄰村的常年在外打工的青壯年都回來了。
村里除了過年，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多人了。
同樣的情況，也出現在了貴州、四川、河南的農村……
02
如果說上海的廠主要是受疫情影響大，廣東的廠呢？
事實上，廣東的情況并沒有比上海好，有大量工廠，開始停工。
有深圳的電子廠選擇了無薪放假，原因簡潔明了：
國內外訂單嚴重脫節呈斷崖式下跌;
成品貨物不能及時出貨而造成成本積壓;
物料斷斷續續無法維持正常生產。
撐不下去了，先關了吧。
這絕不是一家工廠，從6月下旬到現在，從東莞到深圳到香港，已經有很多工廠發布了停產/結業通知：
在疫情的前兩年時間里，因為宅家的時間大幅增長，全球對電腦手機等消費電子的需求有了迅猛的提升，而其他國家生產線產能大幅下滑，所以前兩年雖然收入受影響，但停工的不多。
但是今年很多國家對疫情已經完全躺平，線下的工作生活開始復蘇，消費電子的需求也轉頭進入快速下滑階段，各個大廠紛紛調整采購計劃。
三星要求所有事業群暫停采購直到7月底，后來又改成了8月底。PC大廠戴爾進行了大幅砍單，其他品牌的縮減計劃也在跟進中。
IDC數據顯示，今年全球PC出貨量將下降8%；此外，占總體芯片需求約20%左右的智能手機銷量預計也將下降，中國大陸這個全球最大的手機市場，智能手機出貨量今年4月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約30%，且電腦和手機市場未來還可能加劇萎縮。
銷量萎縮之下，芯片都開始大跳水：
IC芯片龍頭德州儀器給客戶說，三季度芯片產能緊張緩解了，某些芯片3月份還賣100人民幣，現在20塊就能買到，這是兩個月內直跌80%。
尤其低端芯片，一款模擬芯片從去年的5美元一粒搶著要，跌到現在0.8美元一粒。甚至有芯片，比去年直接打了一折，從200一顆跌到21一顆。
高通英特爾也開始縮減訂單，年底要把一些旗艦移動芯片降價3到4成，三星也宣布，下半年會調低存儲芯片的價格。
行業整體陷入疊加、萎縮的新周期，產業鏈上的工廠想不受影響是不可能，最基層的農民工生計自然也難逃這種大趨勢。
03
不僅僅是電子廠，其他類型的產品其實也賣不動。
中山的一家玩具工廠直言，新年回來以后訂單就突然變得非常非常少，甚至完全沒有，公司已經入不敷出，只好放假了：
一位資深外貿人也無奈道：“今年外貿生意明顯淡了。昨天還聽一個做數控機床，還有一個做不銹鋼扶手的朋友說，今年生意難談，訂單量在下降，客單額也在下降。”
下游不行，連累上游做包裝廠的老板，也接不到訂單，遣散完工人，選擇了直接棄廠，準備徹底躺平。
出現這種情況，是因為外貿的兩大客戶，歐洲和美國，現在正處在煎熬之中。
歐洲的通脹高到8.6%的水平，物價飛漲，然后美元順勢加了息，帶崩了一眾貨幣，歐元大跌破位，跌到跟美元1:1的水平。
一位外貿老板表示，今年，傳統亞馬遜的生活用品類貿易型訂單大幅下降，只有綠色出行方面的產品增長快，如電動自行車、電池等，而且利潤比較高。
有的工廠老板發帖說，自己的客戶，訂單量已經只剩去年同期的十分之一：
目前海外市場，現在只剩下東南亞的訂單量仍然在增長。
東南亞的電商環境在去年以來一直穩步增長，Shopee、Lazada 等平臺在當地大放異彩，兩家平臺占據了東南亞一半以上的電商市場。
但是吧，這些地方原來的訂單量就很小，跟歐美的大市場比起來，可以說是少得可憐，即便有增長，也很難支持中國工廠的運營。
04
除了工廠，其他農民工就業方向也很差。
制造業外，建筑業是中國吸納農民工最多的行業：
但是今年，爛尾樓大幅增加，全國很多省份都有出現，幾百個項目的業主集體發布強制停貸聲明，事情鬧得沸沸揚揚。
很多原本在這些工地干活的農民工，都無活可干，甚至有很多工人之前的工資還沒有收到，卻討薪無門。
新開工項目很少，爛尾的項目越來越多，甚至連累了上游——重型機械都賣不動了。
廣西某重型機械上市公司的技術人員都開始擔心失業：
中國工程機械工業協會發布的26家挖掘機制造企業統計數據顯示，2022年5月銷售各類挖掘機20624臺，同比下降24.2%；1~5月，共銷售挖掘機122333臺，同比下降39.1%。
到6月，國內挖掘機的銷量已經連續下滑了14個月。
這就是基建、地產行業的一個觀察指標，用工需求還待恢復。
疫情下，服務業也處于寒冬中，酒店民宿旅游幾乎停滯，餐飲迎來一波又一波的“暫停堂食”，不論是聚餐還是外賣都大幅減少。
天眼查數據顯示， 2022年上半年，餐飲相關企業共注銷吊銷37.3萬家；火鍋相關企業共吊銷注銷1.2萬家。就連頭部火鍋海底撈都關了68家。
上海一羊肉館的老板，封控幾十天后，在大雨中失控般地大哭怒喊“瘋啦”。
很多女性農民工主要從事家政服務，現在很多地區的小區有進出限制，之前保不齊就封控了，出于安全原因，很多家庭對保潔、保姆、小時工的需求大幅壓縮，這些農民工沒辦法正常上班，沒有老板，沒有社保，更沒有公司組織替他們發聲，最保險的方案，不如回老家，至少生活成本降低了。
如今，這些人都盼著趕緊回城市，畢竟在村里日子也沒那么舒坦，種地的收入就那些，搞點經濟作物還得看行情，養豬能不能回本還不好說。
碰上正邦科技這樣的公司，自己錢緊干脆給代養戶停了飼料，餓的豬都開始吃豬了，代養費估計也要泡湯了。
現在，大家只能寄希望城里趕緊恢復正常吧，再熬下去，很多家庭真熬不起了。
